赢了棋局的竹千代非但没有任何赢者的欢欣雀跃，反而大惊失色地低着，然后他也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万分地慌张来，全震颤着跪倒在三郎面前，惊惶地说：“竹千代唐突冒失了！请三郎信长殿下恕罪！”

        “你看见没有，中务殿下，这孩子无论是下将棋也好、下围棋也好，都厉害的。吉法师那小子不长心就算了，你我对这孩子，可不能掉以轻心！”

        “那就随你吧，中务殿下，但你也别怪我没提醒过。”

        此刻，胖乎乎的竹千代，正端坐在桌案前跟着三郎下着将棋，他在见到平手政秀之后，规规矩矩地侧过子，把手垫在地上后，对准手背叩、伏地，然后着还带着三河口音的敬语跟平手政秀打了招呼：“见过中务大老爷。”然后依旧是规规矩矩地抬脚侧，又坐好后继续跟三郎下着棋。

        见竹千代没什么反应，平手政秀讲完之后，递上悼词，然后又对着这个孩子端坐好，又问候了一句：“竹千代，斯人已逝，在这样的乱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请节哀。”

        “不对，不是这样的——信胜公子也总把这孩子找去下棋，但不是将棋还是围棋，这么长时间以来，信胜公子哪次都没赢过这个孩子；而吉法师呢？大多数情况下，的确是吉法师胜过了竹千代这孩子，而剩下的时候，却也全都是这孩子自己主动认输——我查过这孩子的棋路，从棋路上看也本看不出任何问题。可你别忘了：吉法师小时候哪次跟信胜公子下棋，是赢过的？”

        三郎这话一出，平手政秀也有点恍惚，他没想到三郎居然早就看破了竹千代的小伎俩。

        （就像新五郎说的，这孩子的城府真不一般！现在他是在那古野城的质子，但是上就应该被送去今川家来交换织田信广公子了，今后的日子谁也不知会怎么样！）

        （这若是他以后成年了，万一对织田家不利——最主要的是，万一对信长公子不利……）

        “竹……竹千代不敢……”跪倒在地的竹千代，脸色也一下子白了，说话时候上下牙齿还在打着颤。

        林通胜总是这样对平手政秀说。

        的确，他三岁多大的时候，他爹松平广忠就因为松平家主张亲近今川、而他亲家水野家则主张倾向织田，便跟他母亲水野阿大离婚，从那以后竹千代暂且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而等到了三郎元服那年不久、他又被拐来那古野之后，信秀才允许水野阿大偶尔来看看他——从表现上来看，他似乎确实跟自己的母亲更加，但就算是因为离婚且不让自己见自己的母亲而恨自己的父亲，在听说父亲被人害死，正常的反应也不应该是无动于衷！

        “哦哟！哈哈哈……被将军了啊！竹千代，你明明很厉害嘛！”

        平手中务越看竹千代这样子，心里越是莫名的寒凉：这孩子的反应太不对劲了，这毕竟是个小孩子，却没有普遍小孩子通常该有的情绪。

        平手政秀在一旁冷眼观望，他倒想看看这孩子到底会到什么地步来

        “恕罪？恕你什么罪？你又有什么罪啊？”三郎原本被赢了棋却大笑着的脸，却突然板了起来，“我是应该宽恕你赢了我这一盘的罪，还是应该宽恕你明明每次每一局都步步杀招、却还好哄着我让我赢棋或者你自己弃子认输的欺上之罪！”

        三郎看着棋局，不免笑。这是自打竹千代跟自己下棋之后，第一次赢棋。

        “是。”平手政秀清了清嗓子，然后对竹千代说，“竹千代，我来这是要郑重且悲痛地通知你，你的父亲广忠大人，在最近遇害被杀了。请节哀！”

        ——能看不出么？因为三郎自己跟弟弟勘十郎下将棋的时候，实际上他自己也是这么的。只有让勘十郎赢了棋，让勘十郎开心了，母亲土田御前也才会开心。

        ，而且他也想看看三郎到底要如何理。

        “哈哈，那又怎么样了？只是下棋而已啊。”

        结果就在政秀一边皱着鹰眉、盯着竹千代一边在心中思量的时候，咬着嘴睁着天真无邪大眼睛的竹千代，抬手将“角行”一子一落，与其对弈的三郎登时睁大了眼睛、惊掉了下巴，不住地来回看看棋子又看看竹千代；一旁观棋的阿艳也惊讶得“啊嘞”一声，然后掩口又惊又笑。

        但是竹千代却是全程睁着大眼睛看着平手政秀，面无表情地听完关于自己父亲的整个讣闻的，就像在听着别人讲述着一个平常的童话故事一样。

        ——那枚角行朝着左前方斜斜一飞，正好飞杀到了三郎“王将”右前方唯一的活路，但它本不敢吃下这枚角行，竹千代的“金将”“银将”都在骑着对面王将的肩，只要王将敢吃了角行，这两枚棋子都能吃掉王将；但若不吃，那王将也动不了，而竹千代这边的“飞车”也能一把打到王将这里，而按照如此招数，就算是“飞车”不吃掉三郎王将，下一步这枚角行也能把王将干掉。

        平手政秀嘴上那么说，心里却不由得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合计着。

        紧接着，平手政秀讲述了据他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对于广忠之死而推论出来的故事，而且很刻意地把任何能跟尾张方面或者织田弹正忠家挂靠上的牵连全都摘去了。

        而一旁的阿艳也在冷眼旁观，她似乎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邃的城府。

        “呵呵，想多了吧，新五郎？”

        “平手爷，今天您来找竹千代来，是有什么事么？有事儿您就说吧，也不耽误下棋。”三郎使着食指与中指举着一枚棋子，并且大喇喇拿着棋子在鬓角搔着，说完了话，才把棋子摆到了自己要落子的地方。

        那孩子却依旧平静地说：“我知了。谢谢中务大人告知。”然后眨着眼睛，脸上没有半点悲伤或者愤怒，转过后，依旧是跪下、双手贴地，一叩到地。